“人而無信，不知其可也”這句名言是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黨?？h委書記研修班學員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引用的。這句話的出處是《論語·為政》。原文是：“子曰：人而無信，不知其可也。大車無輗，小車無軏，其何以行之哉？”翻譯成現(xiàn)代漢語就是：“孔子說：人要是不講信用，不知道他還能做什么。就像大車沒有了輗，小車沒有了軏，它靠什么行走呢？”“輗”和“軏”是古代車子上連接車轅和車軛的插銷，大車的叫“輗”，小車的叫“軏”。沒有了輗和軏，車子是不能行走的，孔子用“大車無輗，小車無軏”來形容一個沒有信用的人，意思很明顯，就是這樣的人，在社會上是無法立足，也無法成事的。

　　“人而無信，不知其可也”的出處就是這樣。這不是孔子第一次談?wù)\信。實際上，在《論語》中，“信”字共出現(xiàn)了38次，用在“誠實不欺”這個意義上的有24次。通觀《論語》，在孔子的觀念中，誠信的要義有三：

　　第一，它是做人的基本道德修養(yǎng)，所謂“人而無信，不知其可也”，沒有誠信的人，簡直就不配做人；

　　第二，它是與他人交往的基本準則，只有誠信，才能得到別人的信任，也才能成事，所謂“信則人任焉”；

　　第三，它也是治國理政的根本原則。據(jù)《論語·顏淵》記載，子貢向孔子請教如何治國，孔子說要做到三點：“足食，足兵，民信之矣。”就是足夠的糧食、足夠的軍隊，以及百姓的信任。子貢問，如果不得不去掉一項，先去掉哪一項呢？孔子回答：“去兵。”子貢又問，如果再去掉一項呢？孔子說去掉糧食。自古以來人總是要死的，如果老百姓對統(tǒng)治者不信任，那么這個國家就不能存在下去了。所謂：“自古皆有死，民無信不立。”可見，在孔子看來，得到百姓的信任比什么都重要。

　　正因為孔子對于誠信的強調(diào)，所以“信”也就與“仁”“義”“禮”“智”一起并稱為“五常”，成為儒家最高的倫理道德規(guī)范之一。在儒家看來，誠信是一個人的根本。一個真誠的儒者，不僅自己以身作則，還要時刻注意以自身的行動來教育子孫。比如“曾子殺彘”。曾子的妻子要去集市，兒子哭著也要跟去。妻子說你在家里等著，我回來就殺豬給你吃。兒子于是留在家里。妻子回來，曾子就動手準備殺豬。妻子連忙阻止，說自己不過是和兒子開玩笑罷了。曾子說：“不可以與兒子開玩笑。兒子什么都不懂，他只會學習父母的行為，聽從父母的教導?，F(xiàn)在你欺騙了他，這就是在教育他欺騙人。母親欺騙兒子，兒子就不會再相信他的母親了，這不是正確教育孩子的方法啊。”于是曾子就殺豬給孩子吃了。

　　在先秦諸子中，是不是只有儒家對誠信如此看重呢？不是的。對“信”的強調(diào)，乃是先秦諸子的共識。比如管子說：“誠信者，天下之結(jié)也。”墨子說：“志不強者智不達，言不信者行不果。”韓非子也說：“巧詐不如拙誠。”《呂氏春秋》甚至將誠信上升到了“天道”的高度：“天行不信，不能成歲。地行不信，草木不大。……天地之大，四時之化，而猶不能以不信成物，又況乎人事。”（見《呂氏春秋·貴信》）簡單來說，就是誠信乃是天地運行的根本法則，天上日月的東升西落，季節(jié)的寒來暑往，都很守信用；大地則隨四時的變化生養(yǎng)萬物，也很有信用。既然誠信是天地運行的根本法則，人類的行動難道能違背嗎？

　　這些思想家們是用自己的筆說出了誠信的重要，而歷史也已證明，他們說的乃是真知灼見。小到個人，大到政府，如果能做到誠實不欺，就會得到他人的信任與支持；如果言而無信，背信棄義，最終則會落得一個悲慘的下場。

商鞅立木為信的雕像

　　正面的，我們可以舉出商鞅立木。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，秦國的商鞅在秦孝公的支持下主持變法。當時處于戰(zhàn)爭頻繁、人心惶惶之際，為了樹立威信，推進改革，商鞅下令在都城南門外立一根三丈長的木頭，并當眾許下諾言：誰能把這根木頭搬到北門，賞10金。圍觀的人不相信如此輕而易舉的事能得到如此高的賞賜，結(jié)果沒人肯出手一試。于是，商鞅將賞金提高到50金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，終于有人站出來將木頭扛到了北門。商鞅立即賞了他五十金。商鞅這一舉動，在百姓心中樹立起了威信，而商鞅接下來的變法就很快在秦國推廣開了。新法使秦國漸漸強盛，為其統(tǒng)一中國奠定了基礎(chǔ)。

　　反面的，我們可以舉出“烽火戲諸侯”。周幽王有個寵妃叫褒姒，為博取她的一笑，周幽王下令在都城附近20多座烽火臺上點起烽火——烽火是邊關(guān)報警的信號，只有在外敵入侵需召諸侯來救援的時候才能點燃。結(jié)果諸侯們見到烽火，率領(lǐng)兵將匆匆趕到，才明白這是君王為博寵妃一笑的花招，于是憤然離去。褒姒看到平日威儀赫赫的諸侯們手足無措的樣子，終于開心一笑。五年后，外敵大舉攻周，幽王烽火再燃而諸侯未到——誰也不愿再上當了。結(jié)果幽王被逼自刎，而褒姒也被俘虜。

　　先秦諸子，為后世中國的文化發(fā)展奠定了基礎(chǔ)，他們對于誠信的看法，也深刻地影響著后人的思想和行動。三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、軍事家諸葛亮談到了知人的七條標準，“期之以事而觀其信”就是其中重要的一條。《貞觀政要·誠信》說：“德禮誠信，國之大綱。”武則天的《臣軌》中說：“故君臣不信，則國政不安；父子不信，則家道不睦；兄弟不信，則其情不親；朋友不信，則其交易絕。夫可以為始，可與為終者，其唯信乎。”如此等等，不一而足。

　　總之，在中國漫長的文明歷程中，誠信成為所有正直誠實、進取勇敢的中國人立身處世的支撐點，也成為中華民族大家庭中每個成員應(yīng)當遵守的道德準則，而且內(nèi)化為中華民族的深層道德意識，成為中國人立身興國的根本。

　　為什么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對誠信如此看重呢？這與人類的本質(zhì)屬性以及中國過去幾千年的生產(chǎn)生活狀況有密切的關(guān)聯(lián)。人類的本質(zhì)屬性就是社會性。也就是荀子指出的“人力不若牛，走不若馬，而牛馬為用，何也？曰：人能群，彼不能群也”。既然是協(xié)作，就需要基本的倫理道德規(guī)范。“誠信”作為一種道德品質(zhì)，早在原始社會就已經(jīng)產(chǎn)生了。那時生產(chǎn)力水平極其低下，個體只有全心全意依賴血緣群體才可能維持基本生存，這種彼此的依賴就產(chǎn)生了天然的對于血緣群體的誠信。進入農(nóng)業(yè)社會之后，由于農(nóng)本經(jīng)濟是一種自給自足的封閉的內(nèi)向經(jīng)濟，受狹隘的時空和交往的局限性的制約，人們依賴于家族親情紐帶和“熟人社會”進行生產(chǎn)、交換和消費。人們在一個知根知底的熟人世界里生活，并因此形成維系這一熟人社會的誠信及其他道德原則和規(guī)范。

　　那么，這是不是說“誠信”這種古老的道德品質(zhì)在現(xiàn)代化的今天就已經(jīng)失效了呢？恰恰相反。不但沒有失效，而且適用的范圍變得越來越廣泛。原因很簡單，因為協(xié)作的范圍變得越來越大了。當然，這其中也有變化，那就是近現(xiàn)代市場社會，誠信以契約為基本特征。近現(xiàn)代社會與傳統(tǒng)農(nóng)本社會的一個本質(zhì)區(qū)別在于從身份到契約、從熟人社會到陌生人社會、從人身依附到人身獨立。近現(xiàn)代市場經(jīng)濟是一種以交換為主要方式，連接生產(chǎn)和消費的開放的外向型經(jīng)濟，它斬斷了人與人之間的血緣親情紐帶，打破了傳統(tǒng)的地域限制，使“熟人社會”進入到“陌生人的世界”。在這樣的社會中，商品交換的誠信只能依靠契約與合同，并在法律和制度的保障下展開。隨著市場經(jīng)濟的發(fā)展，誠信規(guī)范從潛意識形態(tài)發(fā)展為顯意識形態(tài)，并且日趨明朗和具體，成為調(diào)節(jié)社會關(guān)系的最基本最普遍的準則。

　　而隨著網(wǎng)絡(luò)時代的到來，人類的協(xié)作達到了空前的程度，誠信更加成為一個人社會生存的首要品德。在這個萬物互聯(lián)的時代里，每個人都成為網(wǎng)絡(luò)的一個節(jié)點。而作為一個網(wǎng)絡(luò)節(jié)點，最大的美德，不是能力強，而是可靠，是值得信賴。而要做到可靠、值得信賴，你就必需要做到兩點：一是讓合作伙伴清楚地知道你的能力邊界，讓他們能確定在什么情況下可以找你，你能夠把問題解決到什么程度；二是在做事時，你必需做到“凡事有交代，件件有著落，事事有回音”，隨時保持和網(wǎng)絡(luò)的高效鏈接。這兩點，實際上都包括在“誠信”的范圍之中。而越是可靠的節(jié)點，吸引到的鏈接就越多，你的價值也就越大。在這一點上，孔子用“大車無輗，小車無軏”來形容一個沒有誠信的人，是富有象征意味的：“輗”和“軏”本身雖然不為車子提供動力，但卻是連接車轅和車軛的關(guān)鍵；誠信雖然本身不是一種能力，但它卻是把你和他人、組織連接起來的關(guān)鍵，沒有了誠信，就算你本事再大，也無法在社會上立足、成事。

專欄：習近平談治國理政中的傳統(tǒng)文化智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