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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和興(前)正在排練中。
晚風徐徐,夜色漸濃。一聲低吼,劃破山間靜謐,蒼勁渾厚的打谷號子響起來。在江西婺源“夢里老家”實景演出舞臺上,伴隨著深沉的砸擊聲,密密匝匝的梿枷板當空翻躍,百十號農(nóng)民演員正在展示打谷脫粒的豐收場景。
領演的漢子面龐黝黑,頭裹粗布巾,名叫吳和興,是地地道道的農(nóng)民。當?shù)厝颂崞疬@位“名角”,都贊不絕口。2015年,吳和興被婺源“夢里老家”藝術(shù)團正式錄為群眾演員,這一演便是1000多場。
農(nóng)民咋個成了演員?
臺上臺下
天作幕,地為臺,1.5萬平方米的實景舞臺上,演出徐徐展開。頂斗笠、披蓑衣、蹬草鞋,老翁扮相的吳和興,佝僂著腰身,牽一頭黃牛出場,油菜花海升騰起裊裊炊煙。
吳和興生在婺源賦春村,家中排行老小,上頭有四個姐兩個哥。不滿18歲,吳和興便外出打拼,辛苦攢下些積蓄,盤了個布料攤子,一度賺點小錢,末了卻賠個底兒掉。
進城打工二十余載,老吳當保安、做焊工、開吊車……做過的活計,扒拉著手指都數(shù)不清,卻沒一份干得長久。2013年,老吳又爬上近20米的高空,駕駛橋式起重機。狹小的操作間里,夏天揮汗如雨,冬日寒風刺骨。干了兩年,卻還是因為工廠效益不好,被裁了員。失業(yè)的那段時間,老吳也失了心氣兒。
那段日子,吳和興回鄉(xiāng)下陪80多歲的老母親侍弄莊稼,揚鎬揮鍬打梿枷,操持起種地的老本行。回想進城打拼這20多年,畫面像放電影一樣在腦中過,吳和興始終沒找到自己的那個角色。
2015年,一張大紙告示吸引了他,“夢里老家”劇場落戶婺源,聘若干表演打谷、曬禾的群眾演員。
“噫!這還用演?上手就能干嘛!”老吳接著往下瞧,一場報酬80元,不少;晚上登臺,白天能再謀一份工,劃算。吳和興當即報了名,可不等試戲,妻子就先反對道:“一把年紀了去演戲,老不正經(jīng),臊得沒邊了。”老吳猶豫又不甘,心想無非試一把,選不上拉倒。
試戲那天,吳和興挽好褲腿,揮起梿枷,打谷聲嘭嘭作響,導演怔住了:“這哪里是演農(nóng)民,分明就是個農(nóng)民啊。”老吳被選中了。
幕前幕后
一條“板凳龍”躍上舞臺,十余盞晦明交錯的追光燈,齊刷刷地聚攏到吳和興身上。他腳踏鼓點,揮舞龍頭,移步生風。長龍或舒或曲,或盤或展,頻頻向場下點頭示意,彩排時的老吳,淡定自若。
結(jié)果第一次登臺,老吳卻慌了神。“那會兒,頭一次見臺下有那么多觀眾,心底發(fā)毛,胳膊腿也抖得厲害。”最狼狽的是換戲服,老吳在四幕戲中分飾了四個角色,裝扮迥異。換幕時,老吳火急火燎地邊解扣子邊往后臺跑,手忙腳亂。
為了節(jié)約時間,老吳索性將幾套戲服一股腦穿到身上,演完一幕便脫一身。“不脫層皮,演技哪能有長進喔?這一晚得脫好幾層呢。”吳和興如此解嘲。夜深山雨急,鑼鼓正酣,瓢潑大雨傾盆而下,渾身淋透,吳和興的動作仍舊一點不含糊,甩起膀子濺出水,圓滾滾的珠粒順著額角往下淌,也分不清是汗還是雨。
“雖是來演節(jié)目的,可臺前幕后總是節(jié)目不斷。”老吳咧嘴打趣道,干了半輩子,從沒見過這么有意思的活。因為真誠熱愛,所以盡心盡責,導演組點名讓他當群演隊長。老吳對演出更上心了,一有工夫便琢磨臺本,在家也練練把式,自個兒對著鏡子比劃兩下。
最令老吳感到欣慰的還是謝幕,全場觀眾起身致意,掌聲經(jīng)久不息。妻子也逐漸理解了他,將吳和興的劇照沖洗裝框掛上了墻,一旁就是夫妻倆的結(jié)婚紀念照。
戲里戲外
簸箕輕抖,辣椒翻飛,一抹明快的火紅,點染在粉壁黛瓦間,動作嫻熟的吳和興,將篁嶺曬秋這一幕演得惟妙惟肖??梢恍r前,他手中握著的還是汽車方向盤,做著劇場經(jīng)理介紹的活兒,給旅行社當?shù)亟訉в渭嫠緳C,“每天三五撥客人,一兩百元收入。”
白天跑車,晚上登臺,50歲的吳和興活出了自己的人生“AB面”。傍晚送妥客人,便已迫近演出,??罩亲泳蜕狭伺_,妻子心疼地數(shù)落他,老吳卻不以為意:“肚餓嗓寬,打谷號子喊得更響喲!”喊響的又豈止打谷號子呢?一場70分鐘的演出,由20多首古詩、民謠串聯(lián)而成,不少出自婺源籍理學大家朱熹筆下。
詩詞譜曲成歌,演員齊聲吟誦,文化之蘊汩汩流淌,感染了現(xiàn)場觀眾,重塑著臺上演員,吳和興也悄然變了模樣。“以前,話都講不利索,更甭提詩了。”老吳不好意思地撓頭憨笑。鄉(xiāng)下長大,車間做工,吳和興一向悶頭干活,最不擅長的就是與人打交道。老實巴交話不多,他是大伙印象里的“悶葫蘆”。但一場場演下來,吳和興漸漸入了戲,心態(tài)和狀態(tài)都潛移默化地發(fā)生著改變。
過去,近處無風景。老吳對婺源最熟悉也最陌生,很多名聲在外的景點,他既沒去過,也說不上來。如今,演出臺本直接轉(zhuǎn)化為現(xiàn)成的導游詞,信手拈來、脫口而出。不少外地游客也對這個能說會演的導游好評有加,白天跟著老吳逛景點,晚上到劇場看演出。對他的稱呼,也從“吳師傅”變成了“吳老師”。“練好把式演得像,琢磨透了文化才能演出神兒。要演出咱農(nóng)民的精氣神。”老吳說,“小康不僅腰包要鼓,肚里的文化更得足。”
登臺5年,演出1000多場,扮的雖是龍?zhí)?,但吳和興覺得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角色。他帶領的群演隊伍,也由早先的不滿30人擴大至如今的190余人,演員多是十里八鄉(xiāng)的農(nóng)民。從五歲的騎牛牧童,到年過六旬的村里大嬸,人人都能從舞臺上收獲屬于自己的精彩。
“記得夢里有個地方叫老家,走遍了世界只為尋她。”悠揚的主題曲在山谷中回響,進城打拼多年,幾度心酸落淚,老吳終于在家鄉(xiāng)的舞臺上找到了歸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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